美国专利法第271（a）条明确了构成直接侵权的行为，任何人在美国境内未经许可制造、使用、许诺销售、销售专利发明，或在专利有效期内将专利发明进口至美国，即构成侵权；而第271（b）、（c）条进一步界定了间接侵权，即对发生在美国的直接侵权提供帮助或诱导的行为亦须承担责任。在以上的条文中，美国专利法呈现了鲜明的地域性特征，其效力和管辖完全不及于美国境外的行为。

在Deepsouth Packing Co. v. Laitram Corp.（1972）一案中，Deepsouth公司在美国境内制造了去虾线机的部件，出口至国外组装为成品，联邦最高法院认为，专利系统的制造完成于最终的组装环节，而该组装行为发生在境外，因此不构成专利法下的直接侵权。这一判决无疑暴露了第271（a）条的立法漏洞，特别是随着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世界贸易和全球化的持续发展，利用境外主体实施侵权行为逐渐成为可能。为此，1984年新增的专利法第271（f）条对于上述Deepsouth案中的情形进行了填补，阻止了企业通过出口部件至境外组装，最终转为内销的方式来规避侵权。以及，1998年新增的专利法第271（g）条则避免了行为人在境外使用美国专利方法制造产品，并进口、销售到美国本土，该条款旨在保护以制药与生物科技为代表的美国技术产业。

美国专利法第271（f）条：

(1) Whoever without authority supplies or causes to be supplied in or from the United States all or a substantial portion of the components of a patented invention, where such components are uncombined in whole or in part, in such manner as to actively induce the combination of such components outside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a manner that would infringe the patent if such combination occurred within the United States, shall be liable as an infringer.

(1) 任何人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在美国境内或从美国供应或许可供应专利发明的全部或重要组件，且该等组件处于全部或部分未组合状态，并以积极诱导该等组件在美国境外以若在美国境内发生即会构成侵犯专利权的方式进行组合的，应作为侵权者承担责任。

(2) Whoever without authority supplies or causes to be supplied in or from the United States any component of a patented invention that is especially made or especially adapted for use in the invention and not a staple article or commodity of commerce suitable for substantial noninfringing use, where such component is uncombined in whole or in part, knowing that such component is so made or adapted and intending that such component will be combined outside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a manner that would infringe the patent if such combination occurred within the United States, shall be liable as an infringer.

(2) 任何人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在美国境内或从美国供应或许可供应专利发明的任何组件，且该组件是专门为该发明制造或改装的、并非适合实质性非侵权用途的常用物品或商品，该组件处于全部或部分未组合状态，并且知道该组件是如此制造或改装的，且意图使该组件在美国境外以若在美国境内发生即会构成侵犯专利权的方式进行组合的，应作为侵权者承担责任。

美国专利法第271（g）条：

(g) Whoever without authority imports into the United States or offers to sell, sells, or uses within the United States a product which is made by a process patented in the United States shall be liable as an infringer, if the importation, offer to sell, sale, or use of the product occurs during the term of such process patent. In an action for infringement of a process patent, no remedy may be granted for infringement on account of the noncommercial use or retail sale of a product unless there is no adequate remedy under this title for infringement on account of the importation or other use, offer to sell, or sale of that product. A product which is made by a patented process will, for purposes of this title, not be considered to be so made after —

(1) it is materially changed by subsequent processes; or

(2) it becomes a trivial and nonessential component of another product.

(g) 任何人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将一项依据美国获得专利的方法所制造的产品进口到美国、或在美国境内许诺销售、销售或使用，且该产品的进口、许诺销售、销售或使用行为发生在该方法专利有效期内的，应作为侵权者承担责任。在方法专利侵权诉讼中，对于因产品的非商业性使用或零售销售而构成的侵权，不得给予任何救济，除非对于因该产品的进口、其他使用、许诺销售或销售而构成的侵权，根据本法无法获得充分救济。就本法而言，一项由专利方法制造的产品在以下情形后将不再被视为由该专利方法所制造 ——

(1) 该产品被后续工艺实质性改变；或

(2) 该产品成为另一产品中微不足道且非必要的组件。

从第271（f）、（g）条的行文可见，相较于传统专利法强调的地域性与司法实践中对域外效力的谦抑态度，美国专利法展现出了扩张性的域外效力取向，为法院对境外行为人行使长臂管辖权奠定了实体法基础。而对于域外制造行为，尽管还有很多不明确地带，美国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已通过Bayer AG v. Housey Pharmaceuticals（2003）、Eolas Technologies v. Microsoft（2005）、AT&T Corp. v. Microsoft Corp.（2007）和 Syngenta Crop Protection LLC v. Willowood LLC, et al（2019）等一系列案件逐步阐明了风险边界，并基于立法目的和立法历史对上述法条的适用情形不断进行完善和辨析。

在Eolas Technologies v. Microsoft（2005）一案中，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对于软件代码是否构成专利发明的“组件”进行了裁定。该案中，Microsoft将Windows®和Internet Explorer的源代码通过“母盘”出口至境外代工厂复制安装，联邦巡回上诉法院认为，35 U.S.C. § 271(f)没有将法条的适用范围限定于已获得专利权的“机器（machines）”或“物理结构（physical structures）”，因此，所有符合专利申请条件的发明形式都应受到35 U.S.C. § 271(f)的保护。同样，35 U.S.C. § 271(f)所称的“组件（component）”也不应当限于机器或物理结构的组件，所有发明形式的组件都应当被涵盖在内。基于这一观点，联邦巡回上诉法院认为，软件代码本身就符合发明资格，至少作为方法而言具备获得专利的条件，软件代码与物理结构（如磁盘）结合使用时，至少符合发明专利所涵盖的两类主题。而母盘上的源代码构成计算机程序发明的组成部分，且驱动着成品计算机产品的功能核心，因此母盘上的源代码不仅是该专利发明的一个组件，而且很可能是其关键部分。据此，联邦巡回上诉法院裁定软件代码构成专利发明组件，35 U.S.C. § 271(f)不要求组件必须为有形实体。这看似是一种突破，然而，在与此案案情类似的AT&T Corp. v. Microsoft Corp.（2007）一案中，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坚持了与Eolas案中类似的观点，认定Microsoft在美国本土销售Windows®操作系统以及向外国厂商提供Windows®操作系统母盘并由其在美国境外复制的行为构成侵权行为。但在美国最高法院介入并重审AT&T案后，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以7:1作出判决，认定Microsoft的行为不构成侵权，认为软件代码不能构成35 U.S.C. § 271(f)意义下的发明专利的组成部分，只有有形的Windows®操作系统光盘而非抽象的Windows®操作系统软件才能被认为是35 U.S.C. § 271(f)意义下的的组成部分。这一观点不仅推翻了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在Eolas案中的观点，也与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在先的Imagexpo LLC v. Microsoft Corp.（2003）等案观点不一致。从美国最高法院的判决中可以看出其立场，在国外发生的行为由国外法规制，尽管本案的原告、地区法院及联邦巡回上诉法院都倾向于将35 U.S.C. § 271(f)进行扩大化解释，以加强对软件生产者的保护，进一步填补立法漏洞，但美国最高法院坚持司法机关无权在审判过程中对现行法律进行随意解释，法律漏洞只能通过立法填补。

在Bayer AG v. Housey Pharmaceuticals（2003）一案中，联邦巡回上诉法院秉持了保守立场，明确了35 U.S.C. § 271(g)针对具体的制造业，不涉及无形信息的进口问题。该案中的被告Housey制药提起反诉，其获得了三项药物研发的方法专利，涉及将物质应用于蛋白质以测试特定反应，Housey制药认为Bayer在美国境外实施了其专利方法，并将实施专利方法所收集到的信息进口到美国本土，用于后续的药物研发和上市，并依据35 U.S.C. § 271(g)主张Bayer侵犯了Housey制药关于药物研发方法的专利权，即Housey制药认为使用其专利方法获得的信息属于该法条下所指的“产品”。对此，联邦巡回上诉法院认为35 U.S.C. § 271(g)规定的侵权行为仅限于有形产品，不得将该法条的保护范围扩大至由专利方法产生的信息，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同样驳回了Housey制药关于利用从该专利方法获得的信息而发现的药物属于该法条所指的“产品”的主张。

在Syngenta Crop Protection LLC v. Willowood LLC, et al（2019）一案中，联邦巡回上诉法院进一步巩固了35 U.S.C. § 271(g)的保护范围，并首次解决了35 U.S.C. § 271(g)是否要求专利程序的所有步骤必须由单一实体执行或在其指示或控制下执行，侵权责任才能成立的问题。Syngenta公司主张其拥有四项与一种杀菌剂化合物及其生产工艺相关的专利。涉案的关键产品是嘧菌酯，一种农业中常用的杀菌剂，用于控制作物上的真菌生长。这些工艺专利涉及一种两步法生产嘧菌酯的方法，该方法需要使用化学催化剂1,4-二氮杂双环[2.2.2]辛烷来生产嘧菌酯。被告Willowood公司涉及Willowood中国、Willowood美国等多个跨境关联实体，其在中国境内生产嘧菌酯，并将该嘧菌酯出售给Willowood美国公司，将该原料配制为通用性杀菌剂产品后在美国销售。Syngenta公司依据35 U.S.C. § 271(g)主张其权利，但被一审地区法院驳回，理由是地区法院认为35 U.S.C. § 271(g)要求专利方法的全部步骤必须由同一实体执行。而二审中联邦巡回上诉法院推翻了原判，联邦巡回上诉法院认为该条文的任何内容均未表明在国外实施专利工艺会产生侵权责任，其重点仅在于与专利工艺所产生的产品相关的行为。因此，该工艺是否由单一实体实施与侵权分析无关。进一步地，联邦巡回上诉法院认为该条文的立法历史表明，35 U.S.C. § 271(g)的制定本质是以“进口行为”作为侵权行为，并且仅仅是将保护范围扩大到通过此类工艺生产的产品，这也再次为该条款进行了辨析，尽管涉及产品相关的域外行为，但国会制定35 U.S.C. § 271(g)并非为了赋予方法专利权人与35 U.S.C. § 271(a)项下专利权人相同的权利。

美国专利法对于域外行为的影响仍在动态演进，其边界的扩张性与模糊化，既是专利权利人的机遇，也是全球化运营企业的挑战。对于企业而言，在保护核心技术方面，应当注重均衡全面的专利布局，设置产品-方法权利要求联动的保护策略，而在侵权规避方面，也应注重开展专利尽职调查、建立全球知识产权的监控体系，特别是注重供应链和技术部署，以避免境外组装等行为的侵权风险。在技术跨国流动成为常态的今天，唯有深入理解各国专利制度的司法逻辑与立法动向，才能在全球市场中构建兼具防御性与进攻性的知识产权策略。

作者：何昕

编辑：Sharon